皇帝轻声重复:“立德?”

    郑淣道:“正是。古往今来,专宠的后妃从来都逃不过人言可畏,前朝有言官史官,后宫更有太后和诸位妃嫔,若是想保得娘娘平安,只有一条路,便是立德——若是阖宫上下俱知容华娘娘柔顺恭孝,曲尽和敬,这样的后妃,不仅皇上爱重,便是后宫众人也莫不敢不师其行,前朝自然也无人能再置喙一二了。”

    皇帝问道:“这同今日之事又有何关系?”

    郑淣一笑:“本来是没有关系的,若是娘娘此时跪下来,自然便是有关系了。”

    皇帝皱眉:“怎么说?”

    郑淣道:“今日皇上亲赐白玉环,可这白玉环却在如意馆嫔妾的房中发现,如意馆中的宫婢无不疑心这白玉环乃是嫔妾对容华娘娘心怀不满而偷窃的。”

    她说到这里,嘴角微微向上,面上一闪而过一点嘲讽的笑容,旋即又是满面的肃然,“皇上闻听此事,自然是震怒异常,圣驾亲临如意馆,责问嫔妾,然而容华娘娘却是柔婉仁恕之人,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嫔妾乃是偷盗之人,甘愿领受皇上的迁怒,长跪不起,为嫔妾开脱,嫔妾自然是感激涕零,而皇上更是感怀娘娘容德兼美,后宫融洽,不由龙心大悦。此事一出,后宫众人无不称颂娘娘居宫接驭,德行贵重。”

    皇帝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如此一来,这德便是立了起来,往后也再无人敢说三道四了?”

    郑淣肃一肃衣袖:“正是。”

    皇帝瞧着她微微低下的光洁额头,灯光之下,他既看不清她的神情,更辨不清她的喜乐,今日的污蔑,今日的委屈,于她仿佛不过是一场清风一场秋雨一般自然,来了她便应着,在南朝如此,在这里亦是如此。

    他方才听她在如意馆出了事情,一时间忘情失态,可偏偏忘记了这么许多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从来都是如此,那样的深宫谁人可以依靠?她不过是依靠自己的才谋聪慧,才过了一场又一场,一年又一年的血雨腥风,便是如今落在了如此境地,也不肯说半个求字,只是冷静地抛出自己的条件,便是将自己折辱成窃贼,折辱成卒子,也不愿寄希望于帝王虚无缥缈的怜悯。

    皇帝静静地瞧着她这般平淡如水的模样,半晌方道:“准奏。”

    郑淣慢慢叩下头去:“嫔妾谢恩。”

    莫容华见此事如此轻轻揭过,不由心急,轻唤一声:“皇上!”

    皇帝霍然回头看她,眼神透着一股子寒到了极点的冷峻:“方才柳承徽的法子很好,况且这一只白玉环儿也值当你如此动气?若是喜欢,朕明日命人寻更好的来给你便是。”

    莫容华心中本是极为不安,听得皇帝如此一说,不由怯然不语。

    皇帝朝着郑淣抬了一抬手道:“今儿的事情就按你说的办,朕心中自有计较,你先跪安罢。”

    郑淣应了一个是,站起身来,低头慢慢地朝后退了出去,她这样低着头一步步地往后,于是皇帝明黄色的描金龙靴慢慢地从自己的视线中退了去,她终于退到了殿门口,再侧身揭了玫瑰紫鸾纹织金帘,迈腿出去,手一松,呲啦一声——那华丽繁复的玫瑰紫鸾纹织金帘便那样在她的面前抖落了下来,顿时将那一双尊贵的描金龙靴完全隔在了里面,仿佛也将一场又一场龌龊的心思都统统地隔在了里面。

    她略略站了一站,只觉无限疲倦,并不转身,只木然地瞧着这眼前半尺之近的玫瑰紫鸾纹织金帘,一时间竟辨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辨不清这里到底是西梁的深宫,还是南朝的大内。

    时光斗转星移,时光虚度,过了这许多年,自己却终究还是被困在了一方叫人窒息的红墙之内。

    一旁的清蒲见她神情恍惚,忙走上前扶住她,唤了一声:“娘娘。”